季明宝到党校大丰老味道酒店打暑期工的第二天，不出意外，意外来临了。早上九点多，朱海霞老总的电话打了进来：“周会长，实在不好意思，刚才明宝切菜时伤了小拇指，我已经安排弟弟送他去医院了。”
我正在改文章，闻言立即停下：“朱总别担心，只要没伤到骨头就好。我这里有特效酵素药水，恢复很快的，而且不会有疤痕和增生。”挂断电话，我又赶紧联系朱总的弟弟海峰。电话那头传来医院嘈杂的背景音，海峰正在排队挂号，准备给明宝打破伤风针和包扎。
“要不我给明宝安排个宾馆房间？让孩子住得舒服些。”朱总在电话里提议。我连忙拒绝：“万万不可。他是来吃苦学习的，不是来做客的，原先你安排的宿舍就很好。”话虽这么说，我还是立即收拾药水赶往酒店。明知去了也帮不上大忙，但态度必须到位——人家不嫌麻烦收留我们义工联“补爱行动”结对的孩子，出了事我不能把麻烦全推给人家。
医院那边，海峰好不容易排上队，打针后观察，还需要一个多小时，我索性在酒店大堂静候。落地窗外，八月的阳光白得晃眼。
四天前，作为大丰餐饮行业协会副会长的朱海霞随陈福涛会长去季家爱心助学。那是个令人心碎的家庭：父亲早逝，母亲改嫁失联，去年好不容易联系上母亲，却因母亲找到，原来政府发放的困境儿童补贴被停发，而妈妈所在的新家庭无力承担姐弟俩的学习和生活开支。更雪上加霜的是奶奶接连中风卧床，七十多岁的爷爷独自支撑全家。见蓉蓉在学车，朱总便问明宝愿不愿来酒店打工。这承诺来之不易——如今餐饮业不容易，人手本就过剩，何况要照顾一个十七岁的生手。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朱总变相的资助。
昨天上午8点半，明宝来我家时，我特意嘱咐：“这是你踏入社会的第一步，要眼明手快，嘴甜心细，别玩手机，注意安全，自己不要受伤害，也不能让客人受伤害。”孩子拘谨地点头。送他到酒店时，朱总正主持晨会。全体员工列队鼓掌欢迎，朱总当众叮嘱：“大家要把明宝当自家孩子，用心教他。”
会后，趁着称食材的工夫，朱总拉着明宝上了秤——113斤。“这么高的个子，太瘦了。”她拍拍孩子单薄的肩膀，“等打工结束，要是没长三斤肉，就是我照顾不周！”长期的自卑让明宝总佝偻着背，朱总轻轻托起他的下巴：“挺直腰杆，这才像男子汉。”
在包厢里，朱总要求明宝剪短指甲和头发。我掏出随身带的指甲刀，孩子立即将自己指甲剪短。朱总讲起自己贫苦的童年，讲她表弟如何苦读成为博导改变命运。这些故事像种子，悄悄落进少年心里。
换上合身工作服的明宝，终于有了点职场新人的模样。我给厨房师傅们道谢后告辞。我不能过多陪明宝，有些事他必须独立去经历。
等了近1小时，海峰带明宝从医院回来了，酒店的工作餐很丰盛，四菜一汤，我看明宝能做到光盘行动，嘉许了他。饭后，我给明宝重新包扎伤口，喷药时他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原来师傅教切菜时，他没注意到师傅按菜的手指是向内蜷缩的，或者说注意到了，但自己没体验过。这双在家很少拿菜刀的手，终究在职场第一课就挂了彩。
“这点小伤，是成为男子汉的敲门砖。”我故意说得轻松，“真正的男人要能忍痛负重。”孩子额角沁着冷汗，我却不能心软。若他父亲在世，想必也会如此。这难得的打工学习机会，是多少人想争取都找不来的，我不能让他刚开头就草草收场。
酒店员工见我非但不闹，反而再三致谢，担心的神情都缓和下来。养育一个孩子何其艰难，今天连老板弟弟都搭进去半天时间“善后”。若我不体谅，今后谁还敢接纳这些苦命的孩子？若不经历这番磨砺，他们莽撞闯入社会时，怕是要撞得头破血流、无所适从。
回程时，明宝的伤口已不再渗血。疼痛会过去，伤痕会淡去，但这个夏天刻进骨子里的坚韧，将永远伴随着这个少年。这个伤口会让他记住切菜的要领，让他懂得责任的重量。而我们这些大人要做的，就是在他们跌倒时轻轻扶一把。
我推车准备离开党校，看到楼后苍老的紫薇老藤间，正开着一朵朵鲜艳的紫花。那些虬结的枝干见证了多少寒来暑往，却在每个盛夏依然绽放出最绚烂的花朵。就像朱总、海峰、厨房师傅们，还有那些素不相识却愿意伸出援手的人们，他们用自己历经风霜的生命，为年轻的生命撑起一片阴凉。人生路上，谁不是一边受伤一边成长？重要的是，总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为你铺就前行的路。就像那株老紫薇，年复一年地用自己全部的生命力，托举起一树繁花。我们终将老去，但若能用自己的经历和智慧，为年轻的生命指引方向，这便是生命最珍贵的价值。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