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爱情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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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写过一篇《风雪丽人》(纪实文学),记述阿荣和白雪四十年前那段令人惊叹的恋爱史,被选用在新浪博客首页。从严格意义上讲,真正的爱情不应以结婚为终点,而应贯穿于有情人的一生一世。那么阿荣和白雪成为“柴米夫妻”后,感情上是怎样经受考验的?请看他们的后续故事……

  (一)

  在历经数年抗争仍遭父母激烈反对的情况下,阿荣和白雪在一九七六年元旦前的一个风雪之夜牵手私奔了。躲闪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半个月后他们折回马庄,公开生活在一起,面向社会宣告事实婚姻。

  “断绝父女关系!”马庄公社医院白院长闻讯大怒,立即采取制裁措施,交待夫人从此不准白雪踏进家门,并利用其下放干部的特殊身份与公社革委会交涉,指控阿荣勾引白雪,破坏上山下乡革命运动。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双方未婚自由恋爱,这跟“破坏上山下乡”扯不上啥关系,但面对白院长这位“抗日牌”资深老干部,公社不能不给面子,只好采取组织措施,指令蔬菜大队革委会将卫生室医生阿荣辞退回家种田。

  爱情很浪漫,现实挺残酷。白雪的婆家座落在马庄小街西端,两间小瓦屋里挤住着五口人。公爹是个农民,终年老实巴交地种田。婆母乃旧式小脚老太,靠在家扎香柱卖给入庙敬香之人挣点小钱。小姑子从小患病不能做事,吃药的钱一花就是成百上千。现在阿荣失业,又添了个无业的媳妇,恰似屋漏偏逢连夜雨。

  白雪几次托人回娘家取衣物,均被其母严辞逐出,她只好买些廉价布料自己缝衣服穿。最难熬的是吃饭,看着婆母烧热一大锅水往里面撒玉米粉,然后捞起一撮粥疙瘩,用长长的竹筷夹细碾碎,从小吃惯白米饭的官家小姐感到阵阵恶心,半点食欲都没有。那能照见人脸的玉米薄粥,家人们喝得呼啦作响,她却尖着小嘴难以下咽。开始,婆婆还能拿出一两只咸鸭蛋让白雪把一小碗粥“哄”下肚,可庄户人家里又能存有多少只咸鸭蛋呢?总共只有一只老鸭,抠屁股伸进它肚子里,一天也掏不出第二只蛋来。

  媳妇入门过日子,待客般的礼遇是难以持久的,婆婆作为家庭主妇,得把握全家这个大局。某日中午,阿荣揭开锅盖,见一锅黄黄的玉米糊饭,边角上有一小撮纯米饭白灿灿地扎眼,忙拿来一只小碗准备盛点给白雪吃,母亲走过来拦住他:“儿呀,这是给你老爹吃的,他在生产队挑大粪活计苦呢,得让他吃饱饭。”白雪听见了,很不是滋味,感激丈夫疼爱她,也理解婆婆当家的难处,只好黙不吱声地在一旁咽口水。

  又一天晌午,两个年轻人在家翻东西,意外发现厨柜角落里藏有几个圆滚滚的东西。“皮蛋,我到门外去望着,你赶快剥一只吃掉!”阿荣说。拂去表层稻糠,扒出裹在鸭蛋上的一层僵硬泥土,白雪正准备拿去冲洗,阿荣在门外叫道:“快吃,妈妈买青菜回来了!”来不及作任何处理,白雪紧咬几口吞进肚子里。皮蛋即松花蛋,在娘家都是把它劈成花辦形,然后淋上酱油、酸醋、蔴油才吃的,可此时白雪哪顾得上这些。

  马庄小街不算大,阿荣家的生活窘境白家也有所耳闻。某日,昔年医院同事吴阿姨来看望白雪,但见面黄肌瘦的白小姐一穿布衣素服,在有气无力地拉着风箱帮婆婆烧火做饭,一副普通街坊婆姨模样。吴阿姨唏嘘不已,传达了院长夫人的口信:回头是岸。白雪头也没抬,轻轻地吐了四个字作答:爱情无悔。  

  链接:周亚峰文集

  与本文相关的故事《风雪丽人》:http://blog.sina.com.cn/s/blog_44de63be0101ge9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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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被选用在新浪博客首页    2016.04.19     选稿老师:幽忧

  (二)

  没完没了的粗茶淡饭,加之身体妊娠反应,白雪经常胃痛、呕吐,嘴也变得馋了,尤其是想吃水果的欲望特别强烈,且一会儿想吃甜的,一会儿想吃酸的。

  穷人吃饱饭都难,吃水果那是一种奢望。阿荣只好找来一根长竹杆,领着白雪下乡转悠,见哪里有野桑树,就伸出竹杆拍打,让白雪在树下捡那酸溜溜的桑枣吃,有时运气好还能捡几斤带回家继续解馋。

  酸的问题解决了,甜的水果哪来呢?穷则思变,阿荣想到了他熟悉的那个镇郊蔬菜大队,那可是全县数一数二的果蔬生产基地,西瓜香瓜烧瓜什么品种都有呢。人一旦穷到极至,是顾及不到人格的,况且偷瓜果现象在苏北农村屡见不鲜。阿荣白天骑着自行车到蔬菜大队四处张望,晚上小夫妻俩便一起出去偷瓜。

  风高月黑夜,正是偷瓜时。通常白雪守在路边看护自行车,若有行人过来就故意大声说句话,向在瓜田里爬行的阿荣发个信号。瓜田草木丛生一望无际,阿荣一钻进去就不知去向,且一去就是一两个小时,孤身一人的白雪在路边常吓得心惊肉跳。瓜藤刺手,又有瓜农故意置放的刺槐树枝设障,加之整个作案过程须在瓜田里爬行,这个曾经眉清目秀的年轻医生,回家时往往都是伤痕累累通体泥土,活像只受伤的猩猩。

  某夜瓜田行窃遇一奇事。阿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瓜地里摸索了大约半小时,蓦然左手抓在瓜农设置的一根刺槐枝上,疼痛难耐顺手一甩,没想到碰到一个圆不溜秋的东西。以为是西瓜,大喜过望,可双手拢过去一摸,竟然有鼻子有耳朵,哎呦喂,这是颗人头呀,没得命,全身毛骨悚然,吓傻了!不料,那人头开口说话了:“民兵大哥饶命,我摸了两个多时辰,这口袋里七八只好西瓜全归你了。”没等阿荣回过神来,那偷瓜贼像兔子般飞奔而去。背着一大袋西瓜,夫妇俩笑得喘不过气来。显然,那贼偷完瓜发现田边路上有人说话,以为是大队民兵半夜出来巡查,故他躱藏在草丛中不敢动弹,突然被人抓到脑袋,岂不惊慌失措?

  那时全国农业学大寨,农田全是人民公社的。在那贫穷的年代,嘴馋的农村青少年,几乎每个人都有到公家大田里“行窃”的历史,连一位后来当上某地级市副市长的马庄同学,有一年六一儿童节到学校去看望孩子们,在座谈会上回忆起少年时代,也坦率地承认自己曾到生产队偷过几次山芋(红薯)。

  阿荣毕竟不真是小偷,他是有思想的,他认为男人应当有担当意识,如果不能给心爱之人一份基本的生活保障,那就妄为丈夫愧对白雪一片痴情了。小偷小摸终究不是个办法,十天后他主动到蔬菜大队报到,请求老支书给他安排农活干,他说苦点累点没关系,只要能多挣点工分让我家白雪有米饭吃。

  阿荣被安排的劳动工种是采购肥料。这工种名称很洋气,活计却是很少有人愿意干的。说白了,就是当纤夫拉水泥船,到县化肥厂挑氨水、到县城公共厕所掏大粪,装满船舱后拉回来给生产队瓜果蔬菜施肥。阿荣每次出差归来,都会递给白雪一只小包裹,外三层里三层,里面包的是几粒糖果或一两只烧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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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2016年4月21日又被主编选用到新浪网首页

  (三)

  艰难的日子就这么熬了两年多,一九七八年国家政策发生变化,拨乱反正,正本清源,宣告上山下乡运动结束。随着“落实政策”的推进,下放干部、知识青年相继回城,阿荣白雪他们也迎来了解放。

  时来运转。当年被发配到苏北的白家老爷子奉命召回江南,在官复正处的基础上又安抚性晋升一级。人逢喜事心情不同了,他虽对女儿的这桩婚姻仍有成见,但也不想为过去惩治阿荣之事让白雪夫妇永远记恨,故在地方官员“为首长送行”的宴会上,貌似漫不经心地对马庄公社书记哼了一句:“我家那个毛脚女婿还在农村挑大粪吧?”官场语言,隐而不露,彼此心知肚明,没过多久阿荣被“落实政策”重新穿上白大褂继续当医生,白雪也分配到公社医院当了会计,单位还分配给他们两间宿舍。三口之家两个人拿工资,加之白母临回城时还塞给小外孙女两万元“红包”,他们砌了一幢在当地堪称一流的大房子,小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一九九一年,最后一批知青返城。阿荣考虑岳父母年事已高,动员妻子抓住最后机遇回到父母身边工作,可白雪心神不定。她说,我是无锡人,属政策性回城,又有老爷子罩护,回城后工作岗位不会差,可你仅属“半家户”随迁,锡人排外,我听说外乡人过去几乎都没有好的工作安排,我舍不得你丢掉医生职业去工厂做苦工。阿荣说,你从小在江南长大,回到父母身边是幸福,别管我那么多,和你在一起吃苦也是幸福。

  白雪的话日后得到印证,她回城后顺当地进了一家大医院财务科。阿荣到无锡之初正好那家安置工厂医务室缺人,他倒也专业对口做了几年舒心的工作,可是好景不长,几年后这家企业破产了,他只好到另一家油桶厂去干最脏最累的活。“刁无锡”名不虚传,无锡人对他乡人另眼相看,外地人都在一线岗位,终日累得像狗一样,阿荣这“苏北佬”虽十分卖力地干活,却也没少受欺凌,不久还被机器轧伤了腿,缝了十多针。继而,又因劳动强度大车间粉尘多,先后患胃穿孔、大叶性肺炎,两次住进医院。白雪心痛不已,经常哭着说,你为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是我害了你。阿荣则说,拥有你的爱我很幸福,这点伤痛算不了什么。

  金子终有发光时。在油桶厂车间里苦熬了七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阿荣终于脫离苦海。那是区里组织安全生产演讲,阿荣毕竟当过医生,见过世面能写会说,他用亲身经历举例说明安全生产重要性必要性,讲得既有深度又有高度,从厂里、镇上比赛一路胜出,最后摘取了全区安全生产演讲比赛第一名桂冠。由此,那家企业老总对阿荣刮目相看了,破格委任他为这千人大厂的安全科长,他在这岗位上又干了七年直至退休。

  命运往往会捉弄人。当他们双双享受舒坦的退休生活时,一场灾难悄然袭来。白雪做胆囊切除手术时,不幸胆管阻塞造成了肝脏损坏,黄疽走遍全身,不得不做二次手术。更不幸的是术后缺血引起并发症,血压一度降至近零,人瘦得皮包骨,七天七夜昏迷不醒气若游丝。阿荣急得近于精神崩溃,日夜握着妻子的手,深情地呼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哭喊:“你千万不能睡着了,我卖尽家产,也要把你治好带你回家!”

  死神在真挚的爱情面前望而却步,白雪终于醒了过来。经过半年的治疗护理和阿荣的精心照料,白雪的一切血项指标竟然奇迹般恢复到正常,体重也从病中的五十公斤增至六十三公斤,比病前还增加了近两公斤。每次复查,医生护士无不惊讶不已,感叹这对情深意浓相濡以沫夫妇创造的医学神奇。

  前年金秋季节,大病初愈的白雪收到阿荣一份特殊礼物——一束玫瑰。年已六十四岁的阿荣在无锡市北塘区民政局,当着工作人员的面,郑重地向六十岁的白雪献花求婚,补办那因历史原因未曾办理的结婚登记。

  阿荣幽黙地告诉颁发结婚证书的人,我们谈了四十多年恋爱,今天终于作一个了结。白雪纠正说,有情人结婚不是爱情终点,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应将爱情进行到底伴随一生。阿荣不愧有演讲天赋,举着大红结婚证书朗声说道:何止这一生,下辈子我还要用这张旧船票去登你的客船,与你同舟共济生死相依!(本文主人公阿荣白雪为化名)

2016年4月17日草拟于无锡荣巷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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