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丰区大中街道老坝村七组,日子安稳得如同田埂上不慌不忙转动的水车,每一格都盛满了安稳的时光。高兴权与他的七头牛,便是这水车边上最动人的一道风景线——质朴,却深嵌进了这方水土的骨肉里。
天光未明,薄雾还缠绵在田埂沟渠间,高兴权已悄然起身。推开牛棚的木门,七双温顺的眼睛在朦胧中齐齐望向主人,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哞哞”声,似清晨低回的问安。“别急别急,都有份儿。”他笑着,声音沾着露水的凉意,手上动作麻利地将草料铺进食槽。大黑、小花、老黄……一头头牛的名字在他唇齿间摩挲得温润,如同呼唤至亲。草料新鲜的气息混着牛身上温热的体味,弥漫在清冽晨光里,这气味如同土地的密语,他早已听得懂其中深意。
春耕时节,人牛皆无闲。天色微明,他已牵了牛,扛了犁铧,踏着晨露走向田野。松软的土地在牛儿稳健的蹄步下,被犁铧翻起一道道深褐的泥浪。高兴权紧随其后,不时吆喝几声,如同指挥一支沉默的军队。阳光渐渐滚烫起来,汗水浸透了他的旧布衫,紧紧贴住脊背。可他的目光只紧紧胶着于眼前新翻的泥土——那深色湿润的波浪,正无声地铺展着秋日金黄稻浪的序章。
天公也有不遂人愿时。那年旱魃肆虐,河床干涸得露出了灰白的肋骨。牛儿们饮水成了日夜悬心的大事。每天东方还未泛白,高兴权便挑着水桶,踩着星光朝几里外的河边走去。寂静的村路上,只听得扁担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伴着他粗重的喘息。一趟,又一趟,肩头被磨得红肿生疼,火辣辣地灼烧着。然而当看见牛儿们俯首畅饮,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那水声仿佛也浸透了他焦渴的心田——肩上的灼痛,便悄然被这无声的酬答抚平了。
农闲时分,高兴权便成了田野上悠然的牧者。他常带着牛群,踱到村前高架桥下的那片丰茂草地。他随意地躺在柔软的草甸上,眯起眼,目光放牧于天上悠悠的流云。耳畔是牛儿们啃噬青草发出的、安稳如落雨的“沙沙”声。偶尔,村里嬉闹的孩子们会循声而来,围着这些温顺的庞然大物好奇地打转。高兴权从不驱赶,反而微笑着,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着身边小花的脊背,给孩子们讲起老辈传下来的牛郎故事,教他们如何轻轻抚摸牛的额头——那生命的热度与温顺的鼻息,便是大地给予孩童最初最温柔的启蒙课。
蓝天白云间,高铁桥像是巨人从辽阔平原上划下的印记。高兴权倚着老黄牛宽厚温暖的背脊,坐在桥墩的荫凉里,偶尔抬眼望着高架桥上呼啸而过的列车,一节节车厢飞速地划破宁静。桥下是咀嚼青草的牛群,桥上是奔向远方的轰鸣。
岁月无声,老坝村七组的日子仍旧如田间的水车般,缓缓转动着。高兴权和他的牛群,已融进这古老又新生的节奏里,成为大地上一阕活的民谣——犁铧翻起的泥浪是它的音符,牛铃叮当是它的节拍,日升月沉是它悠长的韵脚。人与土地,牛与时光,在这里彼此缠绕生长,织就了一幅既古旧又鲜活、在泥土深处永恒脉动着的生命图景。
这图景里没有惊雷,只有牛铃轻摇,摇落晨昏,也摇落了人间值得的安然;这田园诗行并不高亢,却以犁沟为谱,将生计的坚韧与光阴的柔情,无声地写入了大地的深处——那深处,正轻轻回应着牛儿们此起彼伏的低哞,如土地自己均匀而永恒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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