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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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苏北大丰、兴化、东台一带的方言土语中,逃、淘、桃与涛是同一个读音。阿涛的名字里,这四个字都曾经先后出现过。

  阿涛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自然灾害频发的年月。连年失收粮食紧缺,村里饿死近百号人。老实巴交的父母,一个眼有疾,一个腿伤残,家里吃了上顿愁下顿,生怕这孩子饿死,故为他取乳名叫“阿逃”,意在祈求上天保佑,让他死里逃生活下来。

  果然死里逃生,他活得好好的,只是有点淘气。上树捣鸟巢,下河捉鱼虾,放牛打群架,麻绳套狗子,没有他不敢做的事,十足的“调皮大王”一个。渐渐地,他在村里有了名气,那个“逃”字也被“淘”字所取代,方园三五里,人们都知道那个“陈家老二” 是个“小贩头”(淘气的方言别称),叫“阿淘”,不希望自家的孩子跟在他后面“学坏”。

  到了上学的年龄,耕读教师报名登记时犯了难,因为无论逃跑的逃,还是淘气的淘,都不是学生名字中应该出现的,便与其父母商议了一下,改了个桃花的“桃”,并说这象征着春意盎然,将来可以春风得意,挺好的。

  阿桃五官端正,皮肤天然白净,学习上也有股聪明劲儿,与他同学的大队支书女儿对他印象很不差,十来岁以后,两个小人儿也就开始塞塞“小纸条”了。陈家的人挺高兴,说阿桃这名字改得好啊,小小年纪就交上桃花运了,果真能做大队支书的女婿,阿桃的前程也就大有希望了。

  乡村中学教学质量不咋的,走过高考独木桥的学生没几位,留校复读也是几个家底殷实的。阿涛家里穷,无力再复读,他也没有社会关系网,诸亲六眷里没一个当官的,只好垂头丧气地回家躬耕农田。大队支书的女儿摇身一变成了民办教师,打扮得像阳春三月里的一树桃花,很快被一个吃商品粮的街上小伙子掏走了。

  桃花飘走了,阿桃心里空落落的。种了一年田,他觉得这样混下去不是个办法,便托人谋了个在国营砖瓦厂“拉砖头”的苦差事,好歹也算逃离乡村跳出了“农门”。阿桃心野,琢磨着要学手艺,有事没事就到食堂去义务帮工,终于感动上帝如愿以偿。他没学过厨艺,凭的是在家看父母做饭的“三脚猫”功夫。不过,这时的他一点也不敢淘气了,恭恭敬敬跟着师傅学手艺,客客气气对待厂里的每一个人,希望大家都对他“印象好”,有一天能帮他转为正式职工。

  名额有限,朝中无人,转正的梦想遥遥无期。那些端“铁饭碗”的正式工,谁都可以给他这个当学徒的临时工脸色看,阿桃非常苦恼,但从不敢发作。好在师傅手把手教导,烧菜手艺还是学到一点的。更让他高兴的是,真的交上了“桃花运”。经工友介绍,他与刘庄公社绣花厂的一位翠兰姑娘相识相恋打得火热。职场失意,情场得意,心中也算有了一份快慰。

  交上“桃花运”后不久,阿桃的淘气劲又上来了。别过新娘子,把平时节省下来的钱全部撸撸刮刮带上,远离家乡到扬州大学成教学院上学去了。他学的是烹饪专业,师从赫赫有名的国家级烹饪大师薛全生,学到了一手正宗“淮扬菜系”绝活。毕业回家后,他来到海边川东乡开了个扬州特色的小酒店,人气旺得冲宵汉,把小街上的其他饭店和乡政府食堂挤压得几乎要关张,着实猛赚了一大把票子。

  上世纪八十年代,人们思想比较保守,视吃“公家饭”为正道,以有“工作单位”为光荣。阿桃也不例外,他并不满足于当个发财的小老板。凭借一手绝活毛遂自荐,没费多大劲就进了当时的“香饽饽”单位,准确的说是刘庄镇供销合作社。时来运转,他到这个供销社时间不长,县供销合作总社一位领导途经刘庄,在供销社食堂用餐时看上了这个人才,遂把阿桃像淘宝一般挖进了县供销总社机关食堂。

  县供销合作总社是个科级建制的衙门,下辖79个企业,统领15000人之众,十分了得。为炫耀本社食堂有个大厨师,领导经常故意不去宾馆,偏留前来视察的大人物在机关食堂就餐。省市供销社主任、县长县委书记都尝过“阿桃师傅”做的菜肴,个个吃得面若桃花赞不绝口,乃至后来县长大人家里来了贵客办家宴,也非得请“阿桃师傅”去露一手。

  “阿桃师傅”名气响了,大名上了机关工资奖金花名册,有时还作为县社机关的先进工作者写在总社“红头文件” 里面,他觉得再用耕读教师取的这个“桃”字有点俗气,就不声不响地把这“桃”字换成了“涛”。领导很喜欢他,为让阿涛的烹饪水平再上层楼,送他去首都国宾馆、友谊宾馆、希尔顿饭店去学习深造了大半年,使得阿涛厨艺水平突飞猛进,取得了“国家特一级厨师”资质。

  也许因为新名字中灌了三滴水,注定不是升官就要发财。九十年代中期时兴经营承包,刚撤县建市的大丰跟形势特紧,市供销社决定把机关食堂也承包给个人经营。谁来承包呢?好吃的桃子自然轮不到阿涛,承包食堂的风俭事儿却推都推不掉。这样,阿涛笫一次被封了个官衔,机关统一制作的工作牌上标明其职务为经理。

  承包就有自主权,就可以对外经营。市社食堂的“清蒸狮子头”、“淮扬红烧肉”,是见多识广的大干部们都拍案叫绝的,何况平民百姓?来此办婚庆宴、谢师宴、生日宴的人家络绎不绝,忙得不可开交。进入新世纪,改制成时尚,阿涛索性解除劳动关系,租下那座两层的食堂楼和一座三层的原机关办公楼,招募了一批就业无着的下岗职工,办起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大丰市市社大酒店”,轰轰烈烈地正式对外营业。

  生意做大了,徒儿们多了,干活的人也不少,陈经理成了“陈老板”,定期上灶台做个示范表演罢了。空余的时间,他集中精力阅读烹饪书籍,研究企业文化,抓好企业管理。他还远涉重洋,去美国等西方国家做了一次实地考察,对中西餐饮特点及餐饮文化进行比较分析,进一步拓宽了视野,先后发表专业餐饮论文数篇。几年下来,阿涛收获颇丰名气大振:中国餐饮协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授予他“中国烹饪大师”证书,江苏省餐饮协会聘任他为省协专家评审组副组长,盐城市、大丰市选举他为餐饮协会常务副会长。他经营的那个大酒店,也被评为“江苏省十佳餐饮企业”,在当地独树一帜,彩旗飘得哗哗响。

  忙啊,陈大师、陈会长、陈总经理,成天忙得不亦乐乎,夫人抱怨他“一天到晚煽到东煽到西,不晓得忙的什呢”。这有什么办法呢?就说去年下半年以来吧,苏州的“大闸蟹节”、扬州的“江鲜节”,省里指名要他去;靖江的“河豚节”、盱贻的“龙虾节”,人家一再来邀请;淮安、镇江、连云港评审厨师高级职称,他这个省级专家必须到场。再有那市内大小餐饮店几百个,得有个行业管理章法,且必须经常检查督促。

  年过半百的阿涛,现在已是省里有名、市里有榜的名人了,可有趣的是,熟悉他的家乡人对“陈福涛”这个名字印象并不深,而对他的曾用名却难以忘怀。

  今年清明节回乡扫墓,有位在省城当官的童年小伙伴开玩笑地问他:“阿逃小童孩,金融政策不稳哪,常熟城里的美女老板都跑路了,你这个桃花岛的阿桃老板,准备几时也逃出去会会她呀?”阿涛也笑着打趣道:“报告首长,俺从不欠银行银子,更没借过民间铜板,阿逃不会逃。阿桃也已过了花季年华,对桃花没兴趣了。”

  家乡的长老们则感慨地说:“这个阿淘啊,从小就淘气,想不到现在淘出个大名堂来了,乖乖隆的冬,市人大代表呢,能和市长书记说上话的呀,都上电视啦,有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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