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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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建是我的堂弟。他是独子,几十年来一直亲热地叫我哥。

  跳出“农门”是农家子弟的首要梦想,他初中毕业那年要我替他找工作,我便介绍他去了一个基层供销社棉花收购站当司磅员。这份差事其实是旺来淡去的季节工,与他的理想颇有差距,后来我又想办法把他安置到县城所在地的一家大型棉花加工企业上班,这才使他真正成为经劳动局审批的正式职工。

  俗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阿建“进门”后非常刻苦努力,不仅学会各种机械设备维修本领,还学会了产品销售业务。2000年前后全国性皮棉产品滞销,阿建自告奋勇担任促销“大使”,常年在外地公关,为本厂产品销售加快资金回笼立下汗马功劳。领导对他很赏识,称他是既懂技术又会经营的复合型人才。

  他在厂里干得有声有色,我这当哥的觉得挺有面子。工作能力强,人也长得帅,赢得了一位漂亮女孩芳心,阿建成了家。可进厂的第九个年头遭遇企业改制大潮,阿建觉得既然职工身份不再存在不如自己创业,于是回到家乡乡镇干起了抛丸机械销售行当。改革大势不可逆转,我只好默默地祝福他另闯一片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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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建家所在的大龙乡,是全国闻名的抛丸机生产之乡。这种机器是用于给铁铸件刨光除锈的,据说其配件都是经过特殊工艺制成的“特种合金钢”材料,谁购买了这种机器,随后维修时就得非买他们的零配件不可,一如吸食鸦片一样离不开原生产厂家。所以,一个营销员如能在某个地区销售几台抛丸机械,那就意味着可以在这地方设个零配件维修销售点了,生意不请自来等着数钱。缘于此,大龙乡有百余名改制后的下岗人员自己办起了私营抛丸机械厂,数千名销售人员分布在全国各地,应运而生了数不清的腰缠万贯大老板和小土豪。

  阿建没在乡镇企业干过,不懂抛丸机制造,也没本钱自己办厂,只能跑市场搞销售。经朋友介绍,他去了河南省长葛市,他说这里是全国小农机具生产比较集中的地方,有抛丸机销量潜力。离开我的视野和照护空间,自然多了一分牵挂,每次打电话问他情况如何,他总是安慰我“还好还好”。知道生意人要面子,经常会报喜不报忧,我放心不下这个弟弟,2006年春天特意去看望他。先从苏州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到郑州,然后又乘长途汽车赴长葛,再转中巴到他那个地方,一路上颇费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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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建的“办事处”设在长葛市远郊的一条公路边上,租用的是两间农房。口面是堆着一些铁块的抛丸机零配件,里间是宿舍兼厨房,他那五岁左右的儿子坐在床上玩电脑,竟然还会说河南方言。老实说,我看到这种情景心生几分淒凉,所以尽管当晩他在长葛市安排了丰盛的晚宴,还请了朋友作陪,但我无心品菜,只是心情沉重地喝了几杯闷酒。席间,阿建说我来得不巧,他准备次日与长葛朋友一起去沈阳洽谈开拓市场事宜。

  第二天上午醒来,我发现枕边有张纸条:哥,没时间陪你,抱歉,我已在宾馆交了足量定金,望你在长葛多玩几天等我回来。郁闷,收起纸条我即去开封和商丘等地转了转,心事重重地结束了这次旅行。

  其后二年,兄弟俩天各一方,只有每隔一年半载家族中有什么红白喜事才回家乡偶尔相见一次。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他在家乡与生意场上的那些朋友聚会我也不愿意参加,每次见面,我只能凭观察印象,思量他的发展状况,但见他在县城里买了商品房,还开着一辆不算名牌的轿车,判断他生意上肯定有了一定起色。

  再后来,族人家有事聚会,几乎见不到阿建了,一会儿说在沈阳修火车,一会儿说在天津、北京拓市场,无从査考生意人话语可信度,倒是他那在家乡县城陪儿子读书的妻子,每次出现都自驾一辆崭新的日本丰田轿车来来去去,猜想阿建在外面一定发展得很不错了。去过京城的乡党回来也说,阿建在北京很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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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前去北京办事,我告知了阿建。那天他去接站了,开的是一辆奥迪A8。当晚,他在东城区江苏大厦为我接风,陪客是些很有身份的家乡籍高官及驻京办主任。那样的接待档次,我料想阿建确实大发了。

  翌日阿建到宾馆接我去参观。我们先去了他的工场——铁路局的两个维修车间,正在为列车检修的工人们见了“周总”甚为恭敬。阿建告诉我,整个北京铁路局的列车,但凡跑满三十万公里的,都得到这里维修保养,他承包车轮及车身下方易锈铁铸件的除锈活。我看到,抛丸机果然了得,打理过的部件个个光亮如新。

  阿建的公司设在丰台区京铁家园小区,租用的是一套“楼中楼”民房, 他有三个助手在这里办公。高档的沙发,豪华的写字台,公司办得有模有样,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听他讲述离开家乡后的创业历程。

  在河南长葛,由于市场有限,产品销量不大,没赚到什么大钱。但他在此地结识了颇有门路的胡总。此人先是把他介绍到沈阳铁路局搞火车铸铁部件除锈,继而托朋友介绍到天津,增加了不少市场份额。阿建情商挺高会交友,在沈阳天津又结识了贵人,帮他2009年打入北京市场。到北京不久适逢一个大好机遇,铁路部门实行内部改革,将除锈这道维修工序整体外包。阿建精通机械维修,又不乏经营头脑和人际交流经验,每年都能在承包竞标中脱颖而出。占全国铁路八分之一的北京铁路局火车维修量相当大,阿建常年雇用近百名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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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到京城阿建才三十多岁,贪玩,成天在外结交朋友当甩手掌柜。他讲情义,获悉当年在棉花加工厂带他为徒的师傅下岗失业了,便让他到北京当车间里的管事。那师傅的管理水平不赖,大半年下来也看出了承包这一块的利润空间,于是起了歪心——要夺阿建的位子。可粗中有细的阿建留有一手,关键数据和核心机密没告诉这个人,加之阿建已在北京注有公司资质,黑心师傅已不是他的对手,只落了个坏名声卷铺盖走人。

  阿建心野,现在三天两头飞东北,考察论证、制作标书,试图再啃下东北三省火车机件除锈业务这块蛋糕。阿建不忘本,他说自己现在虽也算身价千万的老板了,但不会忘记当初创业的艰辛,2009年初到北京时,缴了几十万元保证金后连宿舍都租不起,只好等铁路局段区办公楼下班后摊被子睡在走廊过道里混了两个月。阿建懂得感恩,每逢聊起成长史都会说,是哥哥把我从乡下带出来的,没有在工厂里学技术搞经营的那八年经历垫底,便没有我后来的发展前景。我听这话总是感到惭愧,嘿嘿,现在哥的收入已不及弟的一个零头。

  天道酬勤,早年历练是一笔潜在财富。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相信阿建会飞得更高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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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被新浪网首页推荐阅读    2018.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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